尹萌實在是太累了。

她從剛到尹淑梅家裏就開始忙活, 到現在臨近中午了，連口水都沒喝上。剛剛她到樓下去買洗滌劑，但小區門口的超市沒有這個牌子, 為了找到姑媽家裏原本的牌子, 她往外跑了兩條街才找到。

她現在又冷又累, 身上沒力氣得幾乎站不住腳。

尹萌緩了緩呼吸。

房間裏半天沒人過來開門，她幹脆倚著門慢慢坐了下來。手腳發冷的她把自己縮成一團，等待的過程中眼皮越來越沈，就這麽睡了過去。

……

尹萌原以為姑媽一家人即便出門也很快就會回來的，畢竟她出去幫忙買東西了，他們都是知道的。

但沒想到, 這一閉眼, 再醒來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。

尹萌懷裏還抱著那瓶洗滌劑, 原本就手腳冰冷，睡姿又這麽委屈，醒來的時候半邊身子麻得發疼。

她剛要站起來活動一下身子, 樓下傳來了尹淑梅和老公、女兒的說話聲。

“你就不應該那麽早出來的，被堂妹看見了，肯定心裏要犯嘀咕的。她來我們家裏做苦力, 你在房間裏睡大覺, 多不合適啊？”

周伶語不滿道：“又不是我讓她留下來的。而且她也根本都不情願啊，讓她買個東西，結果人就跑沒影了。”

“你說這孩子也是, 就算不回來總得給我們打聲招呼吧？”尹淑梅埋怨道，“我看也是我哥走得早，這孩子媽又沒了，做事道理都沒人教她的。”

“就這樣你還天天拿我跟她比, 說我成績不如她呢？”

“那不是事實啊？不過話歸這麽說，你以後有什麽事要讓她幫忙的，不用跟她客氣。她爸爸走了這麽多年，我們家幫了她多少忙了，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麻煩。她給你做事，那也是天經地義的，知道吧？”

尹淑梅的聲音透過樓梯道一圈一圈傳了上來，直達尹萌耳畔。

尹淑梅幾人走到家門口時，才看見門外臺階上放著一瓶洗滌劑，還有一個她之前交給尹萌的洗滌劑空瓶。四周沒有其他人。

尹淑梅意外道：“喲，這丫頭還真買洗滌劑了，還給我們放門口了。”

周伶語不滿道：“假惺惺。”

隨著“啪”的一聲關門聲，尹淑梅一家人的聲音被關在了屋內。

再往上一層的樓道裏，尹萌靠在墻上，輕輕閉著眼。

剛剛他們一家人所有的對話她都聽見了。

一字不落。

她吸了吸鼻子，睜開眼時，眼眶微微泛紅，但並沒有眼淚流下來。

她整理了一下衣服，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尹淑梅家的小區，快速往家走。

尹淑梅跟她不親，她早就知道了。但以前她只當是親疏有別，周伶語畢竟是她親生女兒，她區別對待自己也是理所當然的。直到今天她才明白，自己在這個姑媽眼中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。

尹萌回家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。

她想快點回家。

……

尹萌回家的時候趙芳已經吃過飯了。

齊榮今天也出了門，說是晚上才回來。老人家一個人也沒做什麽大菜，隨便對付過去就行了。

看見尹萌回來了，趙芳問：“才回來呀？吃過飯了嗎？”

尹萌看了眼時間，已經下午兩點了，點頭道：“吃過了。今天姑媽家打掃衛生，我幫了會兒忙。”她不敢說自己沒吃飯，怕趙芳擔心，更怕她察覺出自己在姑媽家受的委屈，平白又添一肚子氣。

尹萌陪趙芳在客廳裏聊了會兒天，這才借口困了回了房間。

這一天實在太累了。

尹萌把自己扔到床上，身體因為累和餓有些發虛。她裹著被子閉上眼，準備熬到晚飯的時候起來好好吃一頓。

結果沒想到，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天黑。

尹萌醒過來的時候，房間裏黑黢黢的，沒有開燈，什麽都看不見。

她看了眼時間，已經晚上八點了。

門外傳來若有若無的敲門聲。

……

齊榮站在門口，越是敲門，眉頭皺得越緊。

小姑娘淺眠，他是知道的。老房子隔音效果差，她房間裏的動靜他在自己臥室裏都能聽出個八九不離十來。

今天他上午就出門了，為了明天的聖誕節做準備。小鎮上沒有靠譜的商場，他特意叫車去了市裏，又憑著記憶裏那幾個談戀愛的朋友們提過的女生喜歡的首飾品牌，給小姑娘挑了個小巧簡單卻不乏設計的手鏈。

回到家的時候剛好是晚飯時間。

趙芳說小姑娘下午回來就回房間睡覺了，他剛開始還沒當回事。但到了這會兒小姑娘還沒起，他也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，這才急著過來敲她的房門。

如果她再不來開門，他就要硬闖了。

“你回來啦？”尹萌看見他，輕輕笑著道。開口的一瞬間，尹萌自己都嚇了一跳，她聲音沙啞得可怕。

齊榮目光一沈。

小姑娘臉色白得嚇人，聲音沙啞，狀態也不對勁。

他擡手往她額頭上探了探溫度，果然發燙。

“你發燒了。”他低聲說。

尹萌遲鈍地看著他。

齊榮扶著她肩膀，把人送回床上，用被子裹好。

“先躺著，我去給你倒水。”齊榮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，蠶寶寶一般，自己轉身下了樓。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水杯，還有整整一熱水壺的開水。

“溫度計放在哪？”齊榮把水杯遞給她，一邊問。

尹萌指了指書桌旁邊的角落。

齊榮走過去，一眼就看見了放在那裏的藥箱，正是之前給尹萌拿去房間裏給他上藥的那一個。

溫度量出來，三十八度六。

“吃一片退燒藥？”齊榮坐在她床邊，低聲問。

他極少這麽溫柔的說話，連聲音都像是踩在棉花上。

尹萌懷疑自己是因為發燒而給他的聲音加了濾鏡。

但不管怎麽說，昏昏沈沈的腦袋讓她更加坦誠了。

“我不想吃藥，”她小聲說，頓了頓，又補了一句，“我有點餓。”

從上午到現在，她只在回家的時候喝了幾口水，一粒米都沒吃上。

齊榮眉頭不受控制地蹙了蹙。

他上午就知道小姑娘是去她姑媽家了，但沒想到好好一個人去，回來的時候怎麽就發燒燒成這樣，連口飯都沒吃上。

“你先睡著，我去給你做。想吃什麽？”齊榮說完停頓了一下，又道，“面條，行嗎？”

尹萌乖乖點了點頭。不知道想到了什麽，又輕笑了起來，笑得有些憨。

齊榮站起身，剛走出去兩步，想了想，又折回來幫她把被角壓緊了點，一邊低聲道：“別踢被子，悶汗。”

尹萌任他擺弄著。

等他快走的時候，她才小聲開口，弱弱地問：“我能提要求嗎？”

齊榮疑惑地看著她。

尹萌舔了舔唇，輕聲道：“我想吃西紅柿雞蛋面，如果再放兩顆小青菜就更好了。”

齊榮眉頭動了動，有些好笑地看著她。

生病的人最大，什麽要求都應該被滿足。

“行，”他爽快地答應著，又打了個補丁道，“廚房裏有就給你放。”

……

尹萌腦袋昏昏沈沈的，被子又裹得緊，很快就又睡過去了。

這次在夢裏，是她纏著爸爸說想學游泳的時候。

尹忠國在女兒眼中幾乎無所不能。冬天他會帶她在院子裏堆雪人，夏天他能帶著她在泳池裏游泳。不過尹萌年紀小，還有些怕水，每次兩人一起去泳池，她都害怕地只敢在岸上待著，或者等尹忠國過來護著她的游泳圈，她才敢往水裏去。

尹忠國水性很好。他們一起去游泳池的時候剛好趕上辦游泳比賽，尹忠國跟教練們一起比，最後連教練都贏了，拿了那次比賽的第一名，獎品是一套游泳裝備，包括游泳圈、泳鏡、耳塞等。尹萌當時帶著那一套獎品回家，一路上驕傲得不行。

“爸爸……”尹萌無意識地念著，感覺到臉頰邊有一只滾燙的手。她下意識緊緊地抓住了那只手，怎麽都不肯松開。極有安全感的大手，撫摸她額頭時候的觸感是那麽的讓人懷念。

尹萌竭力睜開眼，昏昏沈沈的思緒重回現實——入目卻是坐在床邊的齊榮。

齊榮也頓了頓。

他叫了尹萌好幾聲，她都沒有反應，這才想幫她把裹緊的被子稍稍松開些，讓她能透口氣。只是沒想到，手剛伸過去，就被小姑娘一把抓住了。
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尹萌臉頰一紅，趕緊松開了手。她此刻雙頰一片滾燙，目光躲閃著不敢看他。但好在現在自己發著燒，臉上的紅暈應該也不怎麽明顯吧？尹萌自我安慰地想著。

“面做好了。”齊榮一邊幫她把枕頭豎好給她靠著，一邊把面端到她跟前。

面條是他唯一會做的食物，但很明顯他做的也並不太好。

西紅柿放的時間稍稍有些遲，為了讓裏面的汁液徹底融入湯中，他把火調低多煮了一會兒，但這樣一來早早放進去的青菜葉就被燜得有些發黃了，面條也不如平時的Q彈爽口。

“將就著吃吧。”他無奈地說。

畢竟小姑娘得趕緊吃退燒藥，沒時間讓他再去重新煮一碗。

尹萌卻沒說什麽。

她端著面條，細嚼慢咽地吃了一口。在齊榮故作淡然實則緊張地頻頻望過來的目光中，她輕輕笑了一下。

“味道很好，”她小聲說。

怕齊榮不相信，她又多吃了兩口。

齊榮看她單手端碗，怕不方便，幹脆自己上手幫她托著碗。

小姑娘驚訝地望過來的時候，齊榮只是淡淡催促道：“快點吃，我手酸。”

於是尹萌不敢再多說什麽，就著他的手吃完了一整碗面條，連湯汁都喝得幹幹凈凈。

齊榮把退燒藥給小姑娘餵了，這才站起身。

尹萌躺在床上，再次被他裹成蠶蛹的時候，腦袋歪了歪，小聲道：“謝謝你，齊榮。給你添麻煩了。”

齊榮擡手在她額頭彈了彈，不悅道：“知道麻煩下次就照顧好自己。”臨走時他又不放心道，“我就在隔壁，晚上有任何不舒服就來找我。”

尹萌乖乖點了點頭。

……

第二天一早，齊榮先來了尹萌房間，看小姑娘已經退燒了，總算松了口氣。

尹萌發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，趙芳早早就睡了，對此一無所知。倒是老人家看見廚房少了的西紅柿和面條，產生了一絲絲疑惑。

齊榮只能道：“半夜餓了，煮了頓宵夜。”

剛好路過的小姑娘跟他對視一眼，悄悄眨了眨眼。

兩個人都差點忘記了，這天是聖誕節。

直到早餐結束，大門被敲響的時候，看見前來拜訪的客人，齊榮才在微妙的心情當中想起來這茬。

“你怎麽在這？”趙驍看著前來開門的齊榮，語氣不善。

齊榮同樣也不怎麽樂意見到他。

“找誰？什麽事？”

趙驍往齊榮身後瞅了瞅，不悅道：“我來接萌萌。我跟她約好，今天去我家吃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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